轉自：光明日報

　　“德國回來了！”在形容德國債務規則改革的意義時，德國聯盟黨領導人、最有可能擔任下屆德國總理的弗里德里希·默茨近日這樣說。

　　長期以來，德國在歐盟內部被視為“財政嚴苛派”的典型代表，主張嚴格控制財政赤字，反對高債務。3月21日，德國聯邦參議院通過巨額財政方案，修訂多年來憲法中規定的“債務剎車”規定，允許政府大規模舉債，以應對經濟衰退局面，并在軍事上“重新武裝”。

　　分析認為，這標志著德國財政政策的根本性轉變和國防政策的重大轉向。同時，由于該方案是聯盟黨和社民黨尋求聯合執政的基礎，其在議會順利過關標志著兩黨組閣談判最大的障礙已經掃除。

　　一波三折的“超大碼債務方案”

　　當地時間3月21日，德國聯邦參議院以53票贊成、16票反對的結果通過了由聯盟黨和社民黨在組閣談判中提出的巨額財政方案。此前，德國聯邦議會在3月19日以513票贊成、207票反對、0票棄權的結果通過了該方案。

　　該方案將允許德國政府提供5000億歐元特別基金，以支持國內基礎設施建設。尤其值得關注的是，方案將修訂德國《基本法》中有關規定政府債務率上限的“債務剎車”條款，放寬債務限制。

　　2009年，德國將“債務剎車”條款寫入國家《基本法》，規定德國聯邦政府每年結構性新增債務不得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0.35%。而此次巨額財政方案通過后，未來德國國防開支以及部分安全政策支出將不再受到“債務剎車”條款的限制，有望為德國國防、情報部門和網絡安全等領域的大規模支出提供資金支持。

　　根據這項被德國媒體稱為“超大碼”或“現金火箭炮”的大規模財政刺激方案，德國將通過債務融資設立總額5000億歐元的特別基金，用于交通、電網等基礎設施建設，基金將不被計入現行債務上限。其中1000億歐元將注入現有的氣候與轉型基金，支持能源轉型和應對氣候變化；另有1000億歐元將提供給各州用于投資。這項特別基金使用期限為12年，相較原草案提出的10年有所延長。

　　該方案得以通過，是各政黨妥協的結果。在上個月舉行的德國大選中，極右翼的德國選擇黨和左翼黨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德國選擇黨一躍成為議會第二大黨，左翼黨也成功進入議會。德國選擇黨和左翼黨均反對大幅度增加軍事支出，對俄羅斯的態度也較為緩和。因涉及修改《基本法》，聯邦議會必須有三分之二議員投票支持，該債務方案才能通過。在即將成立的下屆議會中，德國選擇黨和左翼黨共計將超過三分之一議席。由于擔心兩黨在新一屆議會阻撓方案通過，聯盟黨和社民黨力推在本屆聯邦議院解散前完成表決，但這又離不開綠黨的支持。綠黨最初并不同意該債務方案，為了贏得其支持，聯盟黨和社民黨不得不在綠黨關心的應對氣候變化訴求上做出妥協，即將1000億歐元資金用于能源轉型和應對氣候變化。

　　此前，德國聯邦憲法法院已駁回了多個試圖阻止該議案投票的緊急申請。德國選擇黨、左翼黨、自民黨以及新成立的莎拉·瓦根克內希特聯盟均曾向憲法法院提交過緊急申請。他們認為，在本屆議會即將結束的情況下通過如此重大的財政方案不符合憲政精神。然而，聯邦憲法法院認為，阻止投票可能會對議會自治權造成更大損害，駁回了相關請求。

　　“邁向新歐洲防務共同體的第一步”

　　由于該債務方案的通過將推動德國國防能力建設，對于目前飽受俄烏沖突影響的歐洲來說，這無疑將有助于增強其集體防衛能力。方案因此在歐盟內部受到廣泛歡迎。

　　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表示，“這是個好消息，因為它向歐洲發出了一個非常明確的信息，即德國決心在國防方面進行大規模投資”。法國總統馬克龍表示，投票結果具有歷史意義，德國和歐洲都迎來了好消息。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表示，德國通過的財政方案將對北約的威懾和自衛能力產生深遠影響。默茨更是將該計劃描述為“邁向新歐洲防務共同體的第一步”。

　　不過，該方案在德國國內仍然遇到來自在野黨的很多批評聲音。德國選擇黨聯合黨首蒂諾·克魯帕拉稱，該方案“毫無計劃地讓國家債臺高筑”。左翼黨候任議會黨團主席索倫·佩爾曼稱，通過修改《基本法》放松債務限制的計劃等于“給無限擴充軍備開具一張空白支票”。莎拉·瓦根克內希特也批評該方案是“給戰爭貸款蓋上氣候保護的印戳”。在本次大選中未能成功進入議會的自民黨議會黨團主席克里斯蒂安·杜爾也指責默茨說：“有很多資金卻沒有改革措施，這將是您總理任期的標志。”

　　放松“債務剎車”刻不容緩

　　自2009年被寫入《基本法》以來，“債務剎車”機制多年來維持了德國債務水平的穩定，在控制赤字方面成效顯著，但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該機制也逐漸顯露出弊端。

　　一是嚴重制約德國軍力發展。“債務剎車”機制導致德國公共投資和國防支出的長期不足，尤其在俄烏沖突延宕和美國總統特朗普威脅退出北約的背景下，德國以及歐洲軍事力量不足問題愈加凸顯。

　　2022年，德國媒體就曾披露，德國聯邦國防軍的彈藥儲備只夠進行2天的密集戰斗，遠遠低于北約規定的30天。針對德軍裝備狀況的批評也一直是不絕于耳：缺乏維修的坦克和直升機、無法開火的步槍、缺少御寒保暖衣物。德國聯邦國防軍陸軍總監阿爾方斯·邁斯甚至說：“這是一支基本處于赤手空拳狀態的軍隊。”為了應對這種局面，德國總理朔爾茨此前宣布投資1000億歐元用于軍隊現代化改造，但由于政府內部矛盾嚴重并最終解體，這一方案石沉大海。

　　二是導致德國基建老化，影響經濟發展。近年來，由于公共投資不足，德國大批基礎設施陳舊老化，諸如破損的高速公路、老舊的橋梁、晚點如家常便飯的德國鐵路、覆蓋率不足的電網、拖沓的5G系統等，嚴重影響德國的營商環境和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德國媒體報道稱，德國有4500座高速公路橋已經破敗到“只能先部分炸毀再重建”的地步，有總長超過4000公里的鐵軌和架空接觸網已經磨損嚴重，需完全重建。去年夏天德國舉行歐洲杯足球賽時，許多球迷就因為火車晚點錯過比賽。盡管如此，擴大公共投資一直受到“債務剎車”機制的約束。

　　三是難以適應地緣政治形勢的快速變化。俄烏沖突爆發以后，歐洲危機感前所未有地加劇。與此同時，特朗普上臺后多次表示美國的優先要務是維護本土安全及在印太地區的核心利益。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斯直言，歐洲盟友不能想當然地認為美國在歐洲的軍事存在會永遠持續下去。美國副總統萬斯今年2月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對歐洲絲毫不留情面的批評，更是直接反映了美國正在脫離歐洲的現實。這一現實正在倒逼德國增加軍事投入，承擔更大防務責任，志在重新扛起歐盟領導者大旗的德國新政府勢必有所行動。

　　財政方案影響幾何

　　絕大多數業內人士認為，該方案對刺激經濟的正面作用不言而喻。德國經濟研究所預計，在未來10年內，計劃中的5000億歐元資金有望將德國年均GDP提高2個百分點以上。咨詢公司安永也認為，債務方案通過后將為歐洲額外創造66萬個就業崗位。德國經濟研究所所長馬塞爾·弗拉茨舍爾認為，債務方案是為了讓德國抓住未來的巨大機遇，是“政治和社會模式的轉變”，但前提是這筆錢必須投資于基礎設施和安全，“如果政府投入更多資金來增加養老金、雇傭更多公務員、提高工資，不僅不會加快經濟增長，反而會延緩增長”。

　　然而，有分析認為，軍費和基礎設施建設投資的增長，將導致德國公共債務的大幅上升。根據歐盟法規，成員國的債務負擔不能超過其經濟總量的60%。沉重的債務也將帶來高額的利息：目前，德國累積的公共債務約為1.7萬億歐元，2024年為此支付了330億歐元的利息，2023年甚至支付了390億歐元。

　　經濟學家和法律學者擔心，大規模舉債可能會惡化財政狀況，縮小德國政府的行動空間。根據德國聯邦審計局向聯邦議會提交的報告，從2035年起，德國的額外利息支出將達到370億歐元，舉債產生的長期高額利息支出已經對經濟和社會構成了風險。德國商業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克雷默還指出，在目前經濟產能已達到極限的情況下，刺激方案推高需求，將不可避免增加通貨膨脹的風險。

　　目前來看，由于此次債務改革面臨包括財政可持續性、地緣政治風險等國內外多重因素挑戰，默茨能否如愿促成德國“強勢回歸”仍然存在疑問。

　　欄目主編：張武 文字編輯：程沛 題圖來源：圖蟲 圖片編輯：徐佳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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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尉旖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