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見領袖 | 北大金融評論
作者:魏煒
屬于AI的革命正在重塑知識生產的底層邏輯。人工智能與學術研究結合已經有了階段性成果,例如DeepMind的AlphaFold可以破解蛋白質折疊之謎,GPT-4亦能自動生成符合學術規范的研究論文。AI助力商業發展早已實現有效應用,哈啰出行基于10萬條用戶數據生成了“共享出行+智能調度”模式,融入實時天氣與交通流量數據的修正模型。
當AI的變革全速前進,技術的發展已經超乎想象,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管理學教授魏煒和北京理工大學光電學院預聘助理教授林毓聰在《北大金融評論》發文呼吁:構建一個人機協同的理論創新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AI負責知識的“粗加工”,而人類專注于“精雕細琢”;AI提供無限的可能性,而人類賦予其意義與方向。
引言:被顛覆的理論制造機
公元前4世紀的雅典,亞里士多德每天在呂克昂學園漫步講學時,總要將觀察到的自然現象記錄在蠟板上:為什么露珠在葉片上凝結成球形?為何鵜鶘的喙部呈現特殊弧度?這些看似平常的現象,經過他系統性的歸納與演繹,最終凝結成《物理學》《形而上學》等奠定西方科學思維的經典。兩千多年后,愛因斯坦在瑞士專利局辦公桌抽屜里藏著的“思想實驗”筆記,同樣記錄著對光速與時空關系的樸素追問,最終催生出顛覆經典物理的相對論。
從古希臘哲人的思辨到現代科學家的實驗,人類構建理論的底層邏輯始終未變——在混沌中尋找秩序,在現象里提煉本質。但這條認知進化的道路上,始終橫亙著三重難以逾越的鴻溝:當18世紀的林奈為全球生物分類耗盡半生光陰,當20世紀初的普朗克為解釋黑體輻射苦尋數學表達,當今天的科學家面對PB級的天文觀測數據束手無策時,我們不得不承認——人類大腦這臺“理論制造機”,正逼近其生理極限。
痛點一:歸納效率的“龜速困境”
著名的生物進化論中,達爾文等研究者們花費近20年時間整理和分析了數以萬計的多區域動植物標本,最終出版了《物種起源》一書。這項跨越幾十年的基礎工作,若把相關的動植物線索交給現代大語言模型,僅需一周內便能完成跨語種、跨學科的知識圖譜構建,將可以大幅提高生物進化理論的推進效率。傳統理論構建如同手工紡織,研究者要將散落的“認知絲線”一根根拾起編織,而AI則像突然出現的自動化織機,能以百萬倍效率重組知識網絡。
痛點二:概念定義的“模糊詛咒”
“企業文化”這個概念自1980年代提出以來,管理學界對其定義的爭論持續了整整三十年。不同學派衍生出54種官方定義,導致理論研究長期陷入“自說自話”的困境。這種現象在社會科學領域尤為顯著——人類語言的多義性與認知的個體差異,使得關鍵概念的界定往往耗費數代學者的精力。而大語言模型通過對海量學術文本的解構分析,能自動識別概念的核心要素,生成兼具包容性與排他性的精準定義。
痛點三:因果驗證的“時間黑洞”
1982年,當巴里·馬歇爾提出“幽門螺桿菌導致胃潰瘍”時,整個醫學界用了整整十年才接受這個顛覆性理論。而在2024年,牛津大學與瑞士聯邦理工學院(EPFL)、劍橋大學、康奈爾大學的研究團隊合作,開發了一種名為 DiffSBDD 的人工智能系統,用于精確設計和優化藥物分子的三維結構,可將藥物研發過程中的分子選擇與模擬效率提高百倍。這標志著理論驗證正從“物理實驗時代”邁入“數字孿生時代”。
這場靜默的革命正在重塑知識生產的底層邏輯。當DeepMind的AlphaFold破解蛋白質折疊之謎,當GPT-4能自動生成符合學術規范的研究論文,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那個需要耗盡學者畢生精力才能推動半步的理論構建進程,是否正在被AI改寫成指數級速度進化的新范式?答案或許藏在上海張江藥谷的某個實驗室里——那里的人類科學家與AI助手正在并肩工作,他們剛剛用傳統方法十分之一的時間,破解了一個困擾風濕病學界十五年的分子作用機制謎題。這不僅是效率的革命,更是一場認知維度的躍遷。
傳統理論構建:人類認知的“手工作坊”
在人類認知的歷史長河中,理論的構建始終遵循著一種近乎藝術的手工過程。這一過程可以被概括為五個關鍵步驟:現象捕獲、概念定義、關系梳理、理論建模和迭代驗證。這一鏈條不僅是科學發展的基石,也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現象捕獲是理論構建的起點。無論是亞里士多德在雅典路邊對自然現象的觀察,還是現代科學家在實驗室中的精密實驗,現象捕獲都是理論構建的第一步。這一步驟要求研究者具備敏銳的觀察力和對細節的深刻洞察。例如,牛頓通過觀察蘋果落地這一平凡現象,最終發現了萬有引力定律。
概念定義是將觀察到的現象轉化為可操作的理論元素的過程。這一步驟需要研究者具備高度的抽象思維能力,能夠從具體現象中提煉出普遍適用的概念。例如,達爾文通過觀察不同物種的變異,提出了“自然選擇”這一核心概念,從而構建了進化論的理論框架。
關系梳理是將定義好的概念之間的關系進行系統化的整理和分析。這一步驟要求研究者具備邏輯推理能力,能夠從復雜的關系網絡中找出規律。例如,門捷列夫通過梳理已知元素的性質,發現了元素周期律,從而構建了元素周期表。
理論建模是將梳理好的關系網絡轉化為可驗證的理論模型。這一步驟需要研究者具備數學建模能力,能夠將抽象的關系轉化為具體的數學模型。例如,愛因斯坦通過將光速與時空關系進行數學建模,提出了相對論。
迭代驗證是通過實驗或觀察對理論模型進行驗證和修正。這一步驟要求研究者具備嚴謹的實驗設計和數據分析能力,能夠通過不斷的驗證和修正,使理論模型更加完善。例如,量子力學的發展就是通過不斷的實驗驗證和理論修正,逐步完善起來的。
在這一過程中,奧卡姆剃刀原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一原則要求理論在簡潔度和解釋力之間找到平衡,即在保證理論解釋力的前提下,盡可能簡化理論的結構。這一原則不僅提高了理論的可操作性,也增強了理論的普適性。傳統理論構建方法在科學發展史上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但隨著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和數據量的急劇增加,理論制造者面臨著越來越多的困境。如何突破這些困境,成為理論制造者面臨的重要課題。未來,隨著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的發展,理論構建方法可能會發生革命性的變化,但傳統理論構建方法的精髓——在混沌中尋找秩序,在現象里提煉本質——將永遠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大模型的“認知加速器”效應
大模型的“注意力機制”猶如一個超級智能的快遞分揀系統。想象一座日均處理百萬包裹的物流中心,傳統分揀員需要逐一查看包裹標簽(如傳統文獻閱讀),而Transformer架構的“多頭注意力”則能瞬間掃描所有包裹,自動識別“寄往紐約的醫療物資”和“發往東京的電子元件”之間的潛在關聯(跨學科知識聯結)。每個“注意力頭”如同一位專業分揀員,有的擅長識別時間序列模式(病毒變異的時間線),有的精通空間關系解析(疫情地理傳播),最終通過權重分配將關鍵信息輸送到“理論裝配線”上。這種并行處理能力,使大模型得以在2小時內完成人類團隊半年的認知勞動。
在大語言模型的實驗室里,一場人機概念創造實驗正在上演。研究者輸入“人機協同商業決策”指令的瞬間,大模型的“造詞引擎”開始轟鳴。屏幕上的文字如煙花般迸發:決策神經節(人類直覺與算法預測的突觸連接);熵減決策流(在信息過載中提煉核心路徑);認知鏡像層(機器對人類決策偏見的實時校正);概率腳手架(支撐不確定環境中的決策結構);價值引力井(吸引多元利益相關者的決策向心力)……這些概念絕非詞語的隨機組合。當研究者將其導入語義網絡分析系統,新舊概念的差異熱力圖呈現出震撼人心的認知躍遷:傳統“商業決策”概念在腦成像圖中呈現為明黃色的穩定光斑,而新生概念則如紫色閃電般刺破認知邊界,在“量子決策”“神經經濟學”等前沿領域形成密集的鏈接節點。
大模型的概念創造力源于其對230種語言、8000億token訓練數據的解構與重組。就像一個掌握人類所有隱喻庫的語言煉金術士,它能將“區塊鏈”的不可篡改性與“蜂群智能”的分布式決策融合為“共識決策鏈”,把“量子糾纏”的超距作用轉化為“跨域決策耦合”。這種跨維度的概念雜交能力,使單個研究者畢生積累的“思維元件庫”相形見絀。
哈啰出行的商業假設驗證日志,展示了大模型如何加速商業模式的迭代與優化:基于10萬條用戶數據生成的“共享出行+智能調度”模式;融入實時天氣與交通流量數據的修正模型,準確率有了進一步提升;整合城市騎行熱力圖與用戶行為分析模塊,并引入用戶滿意度與忠誠度的情感分析,準確率超越傳統算法的準確率。
這一系列迭代的過程均是借助大模型的AI能力進行數據的整合分析,而傳統市場調研與驗證通常需要12個月甚至更長。更具創新性的是大模型在分析用戶流失數據時,揭示了用戶對高峰時段定價的敏感性主要原因并非價格因素,而是“心理錨定效應”(用戶對初始定價的心理預期)。這一未被預設的變量,最終通過設計“動態定價透明化策略”(向用戶解釋定價邏輯)得以解決,顯著提升了用戶接受度和平臺收益。
支撐這種動態驗證的,是大模型的“概率宇宙”模擬能力。它能在參數空間中同時演化出數萬種商業情境:當傳統方法還在用控制變量法測試“價格彈性”時,大模型已同步推演出經濟衰退期、技術突破期、監管緊縮期等23種環境下的決策樹。就像同時打開無數平行宇宙的觀察窗,研究者可以清晰看到每個變量如何如多米諾骨牌般引發連鎖反應。
從亞里士多德的蠟板到GPT的神經網絡,人類終于擁有了突破生理局限的“外接大腦”。但這種進化也帶來深刻的悖論:當大模型能在2小時內完成人類半生的認知積累,理論創新的價值錨點將指向何方?這提醒我們,認知加速器的終極使命不是替代人類思考,而是讓思想的火花在數據暴雨中燃燒得更加耀眼。就像望遠鏡擴展了伽利略的視野卻未改變星辰的本質,大模型終將成為人類在認知深空探索的新座駕,而方向盤后坐著的,永遠是那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智慧生命。
用大模型構建理論解釋未被現有理論解釋的現象實例
以大模型重塑傳統企業組織構架為例,我們采用大模型進行構建智慧體理論(人機融合的整體)的嘗試。一般認為一個好的理論是用最少的概念和原理解釋最復雜的現象,用動態因果鏈預測未知的商業未來。在未來,人和機器(主要指大模型)可以共同創造,共同解決商業問題,例如做更好的戰略決策、更好的人力資源評價、更好的商業模式設計。因此我們希望采用大模型來歸納新現象,以解釋未來將被企業廣泛采用的人機融合進行商業組織重構的背后原理。
提問:請幫我說明為何大模型(如DeepSeek)能夠針對新現象總結新理論,從而解釋已有理論無法解釋的現象。
過往理論:傳統管理理論認為,管理分為計劃組織領導控制,管理需要有層級,1個人最多管理7個下屬。
新現象:在大模型到來之后,新的企業會采用更扁平的架構,以更少的人來做更多的事。舉例:如零售業者對消費趨勢的模糊預判;機器端輸出超維計算(如10億級消費者行為數據的模式挖掘;認知熔爐通過強化學習持續優化決策權重,形成“1+1>10”的認知增強效應)。請大模型總結新理論,解釋這些現象,并且給出2種新的組織架構的理論預測。
回答:基于大模型技術帶來的認知革命和組織變革,我嘗試提出新理論框架“認知增強型組織理論”(Cognitive Augmentation Organization Theory),并給出三種新型組織架構的預測:
新理論框架:認知增強型組織理論。該理論由三部分構成:1.數據流驅動論:組織核心從“人-人”協作轉向“人-機-數據”三元流動,數據成為繼人力、資本后的第三生產要素,管理幅度突破鄧巴數限制;2.決策量子化躍遷:傳統線性決策鏈被解構為分布式認知節點,通過“認知熔爐”(大模型+強化學習)實現決策權重動態重組;3.組織形態流體化:組織結構呈現“液態晶體”特性,既有明確戰略晶格(核心算法框架),又具備動態重組能力(實時數據反饋調優)。
我們預測將會有2種新的企業組織架構的出現:
1. 神經突觸架構(Neural Synapse Architecture)。該架構的特征是:每個員工成為“智能突觸”,通過大模型接口直接連接企業知識圖譜。其運行機制包括:管理幅度突破1:1000+,AI主管同時協調超大規模任務網絡,同時采用“認知帶寬分配算法”動態調配人力資源。
2. 決策迷霧架構(Decision Fog Architecture)。該架構的特征是去中心化的決策霧計算網絡,每個決策節點自帶強化學習模塊。其架構創新引入模糊預判機制,通過持續貝葉斯更新逼近最優解。組織韌性來自決策路徑冗余度而非層級備份。
認知增強型組織理論預測已在早期應用實踐中獲得驗證,如某大型電視企業應用大模型的人工智能技術,將AI應用于電視封面生成、個性化繪本生成、客戶服務等過往的重人力業務中,大幅降低對人力的依賴。更進一步地,該公司引入AI駕駛艙模式,讓人類與大模型協同工作,從而打造AI+數據指標、任務索引和需求協同機制,最終大幅提升了人類的工作半徑,打造了系列超級個體和AI員工。該企業的真實案例,正是神經突觸架構的真實體現!
認知革命進行時:理論大爆炸的前夜
在浙江義烏的一家小型外貿企業里,老板李先生正通過一款AI驅動的戰略咨詢平臺,為自己的跨境電商業務制定發展規劃。過去,像他這樣的企業主很難負擔得起頂級咨詢公司的高昂費用,而如今,只需支付相當于一頓飯錢的費用,他就能獲得基于數百萬家企業數據生成的定制化戰略建議。這種“理論民主化”的浪潮,正在打破知識壟斷的壁壘,讓曾經只屬于跨國企業的戰略智慧,飛入尋常百姓家。更令人振奮的是,這場革命正在催生跨學科的理論融合。當量子計算的疊加態原理與組織行為學的團隊動力學相遇,一種全新的“量子領導力”理論應運而生。它不再將領導者視為單一的決策中心,而是看作一個概率云——在不同的情境下,領導力的顯現方式可能截然不同。這種跨界的理論創新,正在重塑我們對復雜系統的認知方式。
然而,這場認知革命并非沒有隱憂。隨著AI生成理論的普及,“概念泡沫”的風險也在加劇。某個早晨,你可能會發現社交媒體上充斥著諸如“元宇宙組織架構”或“區塊鏈領導力”之類的新概念,但它們是否經得起推敲?為此,學術界正在構建一套可靠性驗證機制:每個AI生成的理論都需要通過“壓力測試”,包括邏輯一致性檢驗、實證數據驗證和專家評審三重關卡。
更重要的是,在這場革命中,人類智慧的不可替代性越發凸顯。當AI能夠生成無數種商業模式時,最終的價值判斷仍需人類來完成。例如,某AI系統曾為一家制藥公司設計了一種“動態定價模型”,可以根據患者的支付能力實時調整藥價。從技術角度看,這一模型堪稱完美,但它最終被人類決策者否決,因為其可能加劇醫療資源分配的不平等。這正是人類價值判斷的終極防線——在效率與倫理之間找到平衡。
展望未來,理論市場可能演化為類似“App Store”的平臺化模式。想象這樣一個場景:某位經濟學家開發了一種新的市場預測模型,他只需將其上傳到理論平臺,就能獲得全球用戶的使用反饋和數據驗證。這種開放的知識創造生態,將極大加速理論的迭代與進化。
與此同時,認知增強技術也在突破新的邊界。神經接口的成熟,可能讓我們能夠直接與理論模型進行交互。比如,一位管理者只需通過腦機接口“想象”一個戰略問題,AI就能實時生成解決方案,并以神經信號的形式反饋給大腦。這種“思維即服務”的模式,將徹底改變我們獲取和運用知識的方式。
結語: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從亞里士多德的蠟板到今天的神經網絡,人類認知的進化史是一部不斷突破邊界的歷史。而今天,我們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眺望一片前所未見的知識邊疆。AI不是要替代理論家,而是要成為他們的“外腦”。它能夠處理海量數據、發現隱藏模式、生成創新概念,但最終的價值判斷和理論升華,仍需人類來完成。這種協同關系,正如一位船長與他的導航系統:AI提供精確的航線計算,而人類掌握著航向的最終決定權。
因此,我們呼吁構建一個人機協同的理論創新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中,AI負責知識的“粗加工”,而人類專注于“精雕細琢”;AI提供無限的可能性,而人類賦予其意義與方向。
未來已來!當每個領域都擁有自己的“理論引擎”,當知識的創造與傳播變得像呼吸一樣自然,我們將迎來一場真正的認知大爆炸。這場爆炸不僅會重塑科學的版圖,還將重新定義人類智慧的邊界。正如愛因斯坦所說:“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而在AI的助力下,我們的想象力將獲得前所未有的翅膀,飛向那片星辰大海。
(本文作者介紹:由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創辦,聚焦金融領域前沿研究,堅持“中國金融,全球價值”的辦刊理念。)
責任編輯: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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