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見領袖專欄作家 李庚南
毫無疑問,上半年宏觀經濟數據充分表明,我國經濟經濟增長整體回升,市場需求逐步恢復,生產供給持續增加,轉型升級扎實推進,就業形勢總體穩定,民生保障有力有效,發展質量繼續提高,經濟社會已全面恢復常態化運行,穩增長、穩就業、穩物價政策效應逐步顯現。但也毋庸諱言,無論從金融部門反饋的實體經濟有效需求不足、中小微企業經營困難,還是居民部門的消費降級傾向,其體感似乎均存在明顯“溫差”。按說,宏觀經濟是微觀經濟的大致加總。如果所有微觀經濟主體或大多數微觀經濟主體運行差,宏觀經濟顯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之所以會出現宏觀與微觀的反差,其中既有結構性問題,也有體制性問題以及政策傳導路徑等問題。
因此,如何客觀看待宏觀微觀經濟運行出現的“溫差”,更好地理解和解釋經濟現象的復雜性,全面、準確地了解經濟運行的實際情況,尋找宏微觀經濟反差中的耦合點,或恰是打通發展堵點、推動經濟穩步可持續增長的決策基礎和有效路徑。
首先,宏、微觀經濟的溫差反映為經濟整體性與結構性差異。邏輯上,市場化程度越高,市場個體因經營管理的素養差異、擁有和運用社會資源的能力不同、所處行業不同,在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下經營狀況呈現的差異性必然也較大。這種情況在新舊經濟增長模式的切換過程中尤為突出。實際上,新經濟增長動能的形成同時也意味著行業、企業發展動能的分化。特別是經歷三年大疫的洗禮之后,實體企業發展的分化更加明顯。一些傳統的、難以或尚未適應新經濟發展趨勢的經濟主體,勢必面臨發展瓶頸、失去發展動能;一些外向型的企業,未及時適應國際國內“兩個大循環”的發展新格局,在面對外需持續萎縮、訂單下降或轉移的情況下,勢必陷入被動。與此同時,一些企業能夠在危機中善于發現機遇,順勢而為,迅速成長為“小巨人”“單打冠軍”和“專精特新”企業。這些企業在眾多中小微企業中雖然屬于少數,但對整體經濟的貢獻卻往往數倍、數十倍于其他發展式微的小微企業,成為推動經濟整體回升的中堅力量。宏觀經濟持續恢復向好的數據既是對整體經濟的大致加總,更主要是對推動經濟增長的中堅力量經營狀況的抽象反映。這就不難解釋,在宏觀經濟指標顯示我國整體經濟持續恢復向好的同時,許多中小微企業反映經營狀況、持續經營面臨較大壓力。
其次,宏、微觀經濟的“溫差”客觀上反映為統計層面的差異性。我們知道,宏觀經濟數據是通過對整個經濟體的綜合統計和分析得出的,反映的是整個經濟的總體情況。反映整體經濟情況的宏觀數據是對個體運行情況的抽象和大致加總而非完全統計。如,反映工業生產情況的工業增加值指標實際統計的是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規模以下工業企業情況并未得到反映;反映通脹率水平的CPI消費價格指數描述的是一籃子具有代表性的八大類商品和服務的價格總體變化程度,其反映的消費結構與個體的消費結構可能很不一致,因而與居民個體的具體消費情況和對物價上漲程度的感受往往存在較大差異;而且不同的人群對物價的感受是不一樣的,不同消費結構的群體對物價的感受也是不一樣的;不同地區的物價漲幅不一樣,大家對物價的感受也是不一樣的。實際上,在微觀層面,單個市場主體受自身經營狀況、獲取和利用社會資源的能力以及認知水平的影響,其對宏觀經濟的感受與宏觀經濟實際運行情況難免存在較大差異。
此外,宏觀數據統計方法的科學性、數據采集和處理的質量也可能影響其對宏觀經濟反映的精準性、客觀性,從而與微觀市場主體的感受出現反差。統計樣本的選擇和代表性、數據收集和處理的方法等都會對數據的準確性和可靠性產生影響,從而影響人們對數據的理解和感受。如,采購經理人指標PMI,作為快速及時反映市場動態的先行指標,其基礎是對全國3,000多家樣本企業的持續問卷調查。統計樣本的有限性和動態變化也難免使得問卷調查結論與實體企業對經濟冷熱的感受存在差異。又如反映社會就業情況的失業率指標,因現行標準中對失業人員的定義不夠清晰,失業標準太低,且僅涉及登記失業人口,忽略了那些沒有登記或者是自愿失業的人群,導致失業人口的實際數量可能被低估。這不僅使失業率指標與老百姓對就業率的實際感受存在偏差,也勢必影響失業人口幫扶和就業政策的精準性。
第三,宏、微觀經濟的“溫差”反映在金融層面,表現為宏觀層面的寬貨幣向微觀層面寬信用轉化過程中存在的梗阻,或至少表現為宏觀寬貨幣未傳導至微觀金融、轉化為寬信用。靈活適度、邊際寬松的貨幣政策傳導的預定路徑,無疑是由“寬貨幣”向“寬信用”轉換,通過市場流動性的釋放,提振實體的信心和投資意愿。但是,寬信用的出現依賴于實體經濟有效融資需求的上升。在穩增長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的壓力下,資產荒的出現或成為橫亙于寬貨幣與寬信用之間的梗阻。
一方面,M2持續高位運行,與之相對應的是資金市場DR007的走低,表明當前市場流動性其實比較充分,寬貨幣特征明顯。近年來,圍繞促進經濟恢復和增長,央行綜合運用多種貨幣政策工具,保持流動性合理充裕,保持廣義貨幣供應量和社會融資規模增速同名義經濟增速基本匹配。全社會貨幣供給總體呈穩健偏松,寬貨幣特征比較明顯。自2022年4月以來,M2平均增速達11.92%,總體維持在10%—13%的高位運行。反映到資金市場,則表現為代表資金市場利率風向標的存款類機構質押式回購加權利率DR001、DR007今年以來持續低位運行,DR001、DR007平均利率分別維持在1.55%和1.98%。截至8月3日,DR001、DR007分別為1.07%和1.62%,而同期央行公布的常備借貸便利(SLF)隔夜、7天利率分別為2.75%、2.90%,DR001、DR007明顯低于央行常備借貸便利隔夜、7天利率,充分說明市場流動性比較充裕,寬貨幣特征明顯。
另一方面,M2與社融數據、信貸數據的反差,表明寬貨幣轉化為寬信用尚存在梗阻,表現為一定程度的資金空轉。 理論上,如果貨幣政策渠道暢通,寬貨幣能夠順利轉化為寬信用,那么M2增速與社會融資規模增速應該基本同步。從實際情況看,自2022年5月M2同比增速(11.1%)超過社會融資規模同比增速(10.5%)和人民幣貸款同比增速(10.9%)之后,M2增速持續運行于社融、人民幣貸款之上,明顯高于社融增速。2023年6月末。M2同比增速為11.3%,而社會融資規模同比增速為9%,前者明顯高于后者。這表明寬貨幣釋放的流動性并未真正進入實體經濟循環中,而是堆積在金融體系內,出現一定程度的“資金空轉”。其表現之一,就是金融機構債券投資增速明顯快于各項貸款增速。截至2023年6月末,金融機構債券投資同比增長11.54%,高于各項貸款同比增速0.5個百分點;
第四,宏、微觀經濟的反差還反映為經濟增長與消費降級的反差。 上半年我國經濟穩步回升的表象之一,就是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同比增長8.2%,保持較快增長;最終消費支出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77.2%。從對最終消費的貢獻看,高收入人群顯然成為消費增長的基本支撐。相對而言,低收入群體的收入基本用于滿足其生存性的消費需求即剛性消費需求,消費能力總體較弱。由于低收入群體占比較大(此前官方發布的數據,中國月收入低于1千元的有6億之眾),因此,大多數居民在消費支出方面的感受與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長態勢形成明顯反差。
需清楚的使,我們分析宏觀與微觀經濟運行的“溫差”或反差,并非是質疑宏觀經濟發展的成效,而是要按照“一分為二”的邏輯客觀認識宏觀與微觀的差異。宏觀數據與微觀感受的反差,恰恰給我們提供了全面解讀經濟現象的雙重視角。唯有綜合評估兩方面的情況,才能更全面、準確地了解經濟運行的實際情況。
承認并高度重視宏觀經濟與微觀經濟各層面的反差,分析研判其背后的矛盾,無疑將有助于宏觀經濟政策及運行機制的優化。對于政策制定者來說,理解宏觀數據與微觀感受之間的差異,將有助于決策者從關注宏觀數據的總體趨勢和微觀層面具體情況出發,避免出現對經濟現象的片面理解和誤判,從而制定出更加符合實際和有效的政策措施。實際上,宏觀與微觀的反差點,映射的恰好是經濟發展的阻力點,也恰是揭開經濟難題的有效切入點。
(本文作者介紹:先后供職于工商銀行、人民銀行,現為銀行監管部門人士,長期負責小企業金融服務推進工作,潛心研究小企業金融服務問題。)
責任編輯:宋源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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