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多年,他對改善中美關系有何建言?

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多年,他對改善中美關系有何建言?
2023年03月29日 12:48 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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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方需要重建互信、

  重拾多領域合作、增強對話機制

  從“關系”入手避免局勢升級

  “我有點疲憊,但精神尚好。”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史蒂芬·羅奇說。

  3月27日上午,77歲的羅奇已經連續兩天出席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23年年會并發言。當天中午,他還要趕赴論壇午餐會,聆聽“認識挺久的”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秦剛的演講。

  受新冠疫情阻隔,這是羅奇三年來首次到訪中國。對他而言,本次行程的特殊意義不止于此:這位摩根士丹利前首席經濟學家曾被譽為“華爾街最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之一”,但近年來將研究重心轉向中美大國關系。新書《意外沖突》(Accidental Conflict)剛剛出版,他想知道中美雙方如何看待自己給出的一系列走出對抗、穩定關系的建議。

  “我感受到的是,來自中國的反應是積極的。”羅奇3月27日上午接受《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說。在他看來,中美關系問題的核心是“關系問題”。因此,雙方需要重建互信、重拾多領域合作、增強對話機制,從“關系”入手避免局勢升級。“那種在沒有互信的背景下還覺得沖突是可控的觀點,在我看來是過于樂觀了。”

  然而,互信并不容易重建。羅奇直言,美國政府及國會近期圍繞“氣球事件”、TikTok聽證會的一系列作為是錯誤的,這些升級雙邊對立的事件,進一步展現出美國朝野對華負面情緒“已經達到了冷戰高潮以來最嚴重的地步”。這種背景下,羅奇成為美國政策圈的“少數派”,他的一些建言甚至被斥為“叛國”。不過,他稱自己不會放棄,而要繼續“試著做一個現實主義者”。

  羅奇建議,中美雙方應當從“小事”入手,將兩國社會重新聯系起來,直到進入一種相對“舒適”的狀態,再去處理更大的問題。

  “我曾期待拜登改變對華政策,但他沒有做”

  中國新聞周刊:這是你三年來第一次訪問中國,也是2019年以來第一次線下出席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有什么新感受嗎? 

  羅奇:2001年以來,我幾乎每年都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不過最近兩年都是以線上形式出席。如今的中國和2019年時相比有很大的不同,中美關系及其他國際關系也有了很大變化,所以對比是鮮明的。

  論壇上,中國官員們非常清楚、一致地表達了他們對中國經濟發展及改革的信心。這是一種積極的表態,傳遞出強烈的、自信的態度。另一方面,本次出席論壇的美國CEO不多,主要商界嘉賓來自歐洲。當談論投資時,跨國企業領導層回答這個問題的方式在發生變化。過去他們會說:我們考慮成本和效率,考慮如何完善這些復雜的供應鏈安排和物流需求。但現在,他們會更多地測算地緣政治風險。經濟學并沒有改變,但這個方程式中增加了一個新的變量。

  這幾天我一直在會場內外談論中美關系問題,我感受到,至少人們還樂于討論中美關系。如我的新書提到的,雙方對對方都有很多錯誤的印象,我稱之為“虛假敘事”(false narrative)。我認為,美國其實不存在“中國問題”,中國也不是在面對“美國問題”,是我們雙方都在面對“關系問題”。我們未能維持一種牢固且有互信的關系,這將使我們處于危險中。

  中國新聞周刊:你是一位經濟學家,是什么原因讓你轉向研究中美大國關系?

  羅奇:這是我思想上的一次進化。2014年我寫作《不平衡:美國和中國的相互依賴》一書時,在結尾指出,這本書為中美兩國處理結構性經濟問題、重新平衡經貿關系提供了參考,如果雙方不如此行事,未來可能會“很麻煩”。結果,2014年之后不久,中美雙邊關系確實陷入了麻煩。因此,我覺得有必要深入分析為什么會有麻煩。這項研究也因而不再限于經濟問題,而是延伸到對兩國政治及社會的研究。

  在此過程中,我發現,當我們自己的系統出現問題時,我們不愿意也無法解決這些問題,所以寧愿把自己造成的問題歸咎于別人。于是,中美雙方互相成為對方的指責對象。基于這一邏輯,對抗不斷升級,從貿易對抗升級到技術對抗、戰略對抗……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冷戰。

  中國新聞周刊:2016年特朗普就任總統后,中美關系急轉直下。但是,2020年拜登贏得總統選舉、2021年中美在安克雷奇重新開始對話之后,局勢依然沒有緩和,這是為什么?

  羅奇:這是一場災難。我的新書有一章叫《從特朗普到拜登》,總的來說,局勢是變得更加復雜、更加糟糕的。對此,我也感到意外。在這本書的寫作過程中,我曾期待并希望拜登會扭轉很多對中國的敵對政策。

  2021年1月20日,拜登正式就職的第一天,簽署了14項總統行政令,推翻了特朗普政府最不受歡迎的一些政策。但是,我期待他同時也會取消前政府針對中國的關稅措施,而他沒有。這些關稅除了增加在美國購買和銷售商品的成本之外,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拜登政府有充分的理由終止它們。

  相反,拜登繼續通過他新任命的貿易談判代表戴琪向中國施壓。然后,拜登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沙利文就所謂“中國威脅”發表了非常強硬和消極的演講。去年10月,拜登政府升級了對先進半導體制造設備的管控,這些制裁直指關鍵技術領域。總的來說,敵對政策是不斷升級的。

  為什么會升級?這和美國的國內政治有關。一方面,拜登在國會中只有微弱的優勢以推動立法議程;中期選舉后,這種優勢也已經不存在了。另一方面,特朗普的遺產是在美國公眾中塑造了中國的負面形象,拜登也沒有改變這些敵對政策。如果他推動關系改善,將遭受嚴重的政治損失,所以他選擇不去改善。

  中國新聞周刊:對于調整對華政策,拜登是否嘗試給自己爭取更大的空間(make room)呢?

  羅奇這是可以做的,他可以糾正特朗普在虛假敘事上的問題。以關稅問題舉例。美國和全球106個國家存在貿易逆差,這是一個多邊問題,其背后反映的是我們自己的國內儲蓄不足。當國家不儲蓄而想要增長時,他們就會通過巨額的國際收支和多邊貿易逆差來吸引外國資本。提高對華關稅,僅僅是來自中國的貿易赤字變小了,但來自越南、日本、德國、加拿大的赤字都變得更大,美國的整體赤字因而變得更糟,這事實上給美國工人帶來了負面影響。

  我不指望拜登會具體陳述這些經濟理論,但他可以簡單地提出一個論點:這些關稅是錯誤的,這其實是向美國家庭和美國公司征稅。然而,我們看到,拜登并沒有這樣做。

  “人們都強調‘相互’這個詞,這非常重要”

  中國新聞周刊:面對中美關系的現實困境,你對穩定雙邊關系有什么具體建議嗎?

  羅奇:首先是重建信任。我們需要一個針對“關系”的解決方案。換言之,我們需要的是雙方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方案,而不是將任何一方的解決方案強加給另一方。我建議雙方從一些“小事”做起,比如休斯敦和成都的總領館能不能重新開放?旅行簽證能不能放寬?學生交流項目能不能恢復?

  讓這樣一些“小事”將我們兩個國家的社會重新聯系起來,然后我們考慮共同努力解決氣候變化、公共衛生這樣的全球性問題。直到我們已經進入一種相對“舒適”的狀態,我們再去處理更大的問題。

  其次,應該推動雙邊投資協定談判,降低貿易壁壘,重啟經濟一體化進程,這將利好跨國公司,利好就業。

  最后,我們必須建立一個新的、永久性的接觸框架,因為我們現在的一些對話框架收效甚微。我們每年舉行一兩次中美之間的大型戰略對話和經濟對話,但沒有連續性。一旦峰會結束,那些本應致力于推動雙邊關系的人又轉向了其他工作。所以我的建議是建立一個永久性機構,我稱之為“中美秘書處”,專注于經濟、貿易、技術、公共衛生、氣候變化、網絡安全、人權等各個領域的對話。

  這個秘書處應當由雙方有能力的專業人士共同運作,提出政策建議,解決像新冠疫情這樣的共同問題。分歧總是會出現,當分歧出現時,特別是當雙方想達成復雜的協議時,秘書處將具有爭端解決的職能,這些專業人士將試圖解決分歧,建議修改并達成協議,以防止這些分歧擴大化。

  中國新聞周刊:這是一些建設性的構想,但現在的問題是,雙方的對話有時會陷入重復早先觀點的狀況。我們怎樣才能提高對話的質量?

  羅奇:你說得對,這就是“回音室”,我在這次論壇上也看到了這一點。這就是為什么我強調要由專業人士組成秘書處。我們需要訓練有素的專家去交流經濟、安全、環境、技術等問題,制訂共同政策白皮書。如果這些政策白皮書是專家們聯合撰寫的,那么它們可以更客觀,而不是由政治話語來主導。

  這也是多年來我一直在從事的事業。過去十多年,我參與中美之間的二軌對話,我們專注于具體的、關鍵的議題,雖然并不總是意見一致,但因為具有相當的專業水平而相互尊重、相互理解、互相信任,使用共同的框架、共享的數據,可以在共同領域提出共同的建議。這種人與人間的信任很重要,我通過這些對話與很多中國經濟學家及專業人士建立了關系。這次,我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他們。

  自從我在新書中提出這些建議,我一直在進行交流。今年1月我去了香港,現在來到北京,我感受到的是,來自中國的反應是積極的。這并不意味著完全贊同,但每個人都同意我們需要共同努力,以修復受損的關系。人們都強調“相互”這個詞,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美國應該更多地審視自己”

  中國新聞周刊:你有沒有向美方人士提出這些建議?你是否覺得自己已經是美國政策界的少數派了?

  羅奇:我的建議在美國的反應很糟糕,我沒有得到多少支持,這反映了席卷美國的政治病毒。現在美國的對華情緒,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消極的時候。這也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冷戰高潮以來,美國朝野第一次對另一個國家有如此強烈的消極情緒。

  現在,美國參眾兩院幾乎沒有一個現任議員贊成與中國加強接觸。我不是說誰要出來支持中國,而僅僅是說有沒有人愿意出來表態,要加強同中國的對話,這樣的人都沒有。你看到了TikTok的聽證會。TikTok被1.5億美國用戶使用,特別是年輕人居多。認為承載這個社區的軟件危害美國國家安全,是一種未經檢驗的說法。但這正是一個關于我們的“中國恐懼癥”如何延伸到跨國公司頭上的好例子,就像之前華為的遭遇一樣。

  我試圖和美方人士談論這些問題。當我說出我的觀點,我不只是少數派,有時還被指責“叛國”。我在想,敵對情緒有這么嚴重嗎?虛假敘事所形成的刻板印象有這么深嗎?這讓我很不安。但我不會停止表達,因為我覺得我們犯下了嚴重的錯誤。

  中國新聞周刊:我們能指望本屆政府或國會有所改變嗎?

  羅奇: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但我們很難看到任何戲劇性的讓步。如果說未來會有什么不同,那么趨勢可能是朝著你我期待的相反的方向發展。中美領導人去年11月在巴厘島的會晤令人鼓舞,但之后,當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要如約訪問中國時,出現了“氣球事件”這樣無關緊要的障礙。

  作為美國人,我不會說這完全不存在安全隱憂,但這顯然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卻轉移了我們全部的注意力。這個事實告訴我們,兩國關系已經遭受多么嚴重的破壞,已經多么脆弱。

  我時常問自己一個問題:有沒有一種可能,兩國高層中有人打電話給對方說:“這太過了,我們必須停止這一切,我們必須見面,必須讓情況穩定下來,因為這已經造成太多的破壞了。”

  中美元首巴厘島會晤是一種正確的方式,現在有傳聞稱美方正試圖重新安排國務卿布林肯對北京的訪問,這是否能為我們剛才提到的一些“小事”奠定基礎,讓我們拭目以待。我希望能有這樣一天,另外我們需要很長時間來修復過去這些年被損害的關系。

  中國新聞周刊:總的來說,你希望中美之間能建立怎樣的雙邊關系?

  羅奇:我希望雙方能走向相互依存的關系,并因為相互依存而感到安全。我希望我們不要陷入相互指責、轉嫁國內矛盾的循環。30多年前,我們面對貿易逆差問題指責日本,現在我們指責中國。事實上美國應該更多地審視自己,才會發現這種狀況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造成的問題。同樣,中國也有很多自身的問題需要解決。

  我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已經20多年了,我都數不清我說過多少次類似的話。但我還是每次都來,因為我在乎。

  記者:曹然(caoran@chinanews.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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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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